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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潔工新津春子。抱歉,我不想使用“匠人”這個稱呼——此前我解釋過原因。在日語中,“職人”這個詞建立在“職業(yè)性”的基礎上。什么是“職業(yè)性”?你可以想象一些關鍵詞:自律、有學習精神、挑戰(zhàn)自己,或者更多。所謂一生只做一件事,不過是花費了足夠多的時間去學習于挑戰(zhàn),有人是迅速領會的天才,有人是熟練工。我們不以時長論英雄,卻也尊重不斷練習帶來的成效。
所以,我尊重新津春子的學習與自省能力。如果真要雞湯,拿這個勁頭當?shù)谝煌胍参磭L不可。但我無意煲太多湯,愿這個小欄目能帶來更多新東西。
這次,新津春子是我們選擇的第一個采訪對象。我們也有一個想法,也許能有更多人參與進來,你們推薦的人,會出現(xiàn)在我們的欄目里。乃至他們的朋友、他們眼里的世界,我們分享給你看。
一個新欄目+一名著名清潔工對職業(yè)性的再思考。
“我現(xiàn)在覺得自己什么都能實現(xiàn)?!毙陆虼鹤诱f。
以前她并非如此。17 歲及以前在中國生活,因為有日本血統(tǒng),同學欺負她,向她丟石子?;氐饺毡尽?8 歲上高中后,因為有中國血統(tǒng),還是有同學欺負她,在她座位上放置大量圖釘。在打工的地方她面臨的也是同樣的境況。這類經歷讓她非常怕生,覺得自己是生存在文化夾縫中的人。為了獲得肯定,她集中磨練自己的清潔技術,力圖“成為第一”。現(xiàn)在在日本,她被稱為日本國寶級清潔職人。
未來預想圖 × 新津春子
攝影 | 米川健
新津春子 | Niitsu Haruko
衛(wèi)生管理指導員。1970 年出生于中國遼寧省沈陽市,中日混血。17 歲回到日本,進入清潔行業(yè)。24 歲起迄今,供職于日本機場 TECHNO 株式會社,現(xiàn)在為該公司 700 名清潔工的指導員。在英國航空服務咨詢公司 Skytrax 實施的全球機場排名中,她負責衛(wèi)生管理工作的東京國際羽田機場連續(xù) 3 年獲得全球最高水準的“五星級機場”贊譽。(注:這類稱號只有在清潔、服務等各領域獲得高度評價的機場才可獲得,其他 4 個獲獎機場分別為中國香港國際機場、韓國仁川國際機場、新加坡樟宜國際機場、德國慕尼黑國際機場)
此外,她曾出演日本廣播協(xié)會(NHK)紀錄片《 PROFESSIONAL 專家的工作》(「プロフェッショナル 仕事の流儀」),獲得當季最高收視率。也曾參演《全世界最想上的課》(「世界一受けたい授業(yè)」)等電視節(jié)目。目前已出版《不煩不累掃一屋》《新津春子 世界第一的清潔巨匠》(「新津春子 世界一のおそうじマイスター」)等書籍。
Q:在你 23 歲、也就是到日本 6年后,你去“專門學?!保ㄈ毡疽活悓?茖W校)念了大廈衛(wèi)生管理專業(yè)。為什么會選擇這個職業(yè)?當時已經認為這是值得一生從事的工作了嗎?
新津:當時并不這么認為,因為還沒到那樣的階段。
我 17 歲來日本時,全家只有極少數(shù)從中國帶來的錢,很快就用完了,有時只能吃點面包充饑。最終因為清潔不需要日語也能用行動表現(xiàn)自己,只要打掃干凈就能拿到工資,不得已,一家都做了清潔工作。
當時,我打工的清潔公司教給我們很多清潔技巧,我邊做邊學,倒也樂在其中。但是,日本清潔公司在教怎么打掃時,會告訴你清潔劑指定用哪一個,卻不說為什么用那個清潔劑,這讓我覺得不可思議——這樣怎么能學會?我想,那在學校就能學會了吧?沒學會也能問老師吧?于是,我就去專門學校念了半年,一共上了700節(jié)課。
專門學校畢業(yè)后,比起就業(yè)和工資,因為自己已經打掃過各種大樓,我更擔心學不到新東西了。當時的班主任建議我去機場工作,因為機場很大,高的地方特別高,寬的地方特別寬,這樣我就無法停下來思考。于是我就進了現(xiàn)在的公司,如今已是第 23 個年頭了。
Q:在不同的職業(yè)系統(tǒng)里做久了,都會了解這個職業(yè)系統(tǒng)里的職業(yè)發(fā)展路徑,以及它存在的問題。你覺得在衛(wèi)生管理行業(yè)、你所從事的職業(yè)里,你的職業(yè)發(fā)展路徑是什么?又存在哪些問題?
新津:職業(yè)發(fā)展路徑就是:不斷學習、積累技術、評定、升遷。
在我們公司,每半年都要寫自己的半年目標,直屬上司會在這半年里評價成績,決定職位升遷。我這半年的目標是在現(xiàn)在的公司下面開一家為家庭提供服務的清潔公司??墒翘峤话肽昴繕撕吞岚笗?,公司不讓我做,上司說:“要是虧錢怎么辦?”我回答道:“一開始就只考慮虧損,那什么新事業(yè)都做不成,我的半年目標又該怎么辦?”我一旦想做某件事情,哪怕上面不同意,辭職也要做,不會考慮丟了工作怎么辦。之后我就跑到母公司去,跟社長說想開一家清潔公司,得到了社長的同意。
這個職業(yè)存在的問題就是,在經濟不景氣的時候,會最先被扣工資;地位也低,拼了命工作工資也不高。
這個行業(yè)的從業(yè)人員對外傾訴得不夠多,外部不夠了解我們。清潔是為了健康,但人們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健康會變差。如果馬上變差,大家就會認真思考清潔行業(yè)的重要性。這個行業(yè)的從業(yè)人員必須讓大家知道這個行業(yè)的重要性,讓這個想法慢慢滲透到社會,只有這樣,才能提升自己的地位。
還有一個問題,目前已經很少有女性來做這一行。日本清潔行業(yè)從業(yè)人員主要還是男性,幾乎完全沒有二十幾歲的女性。男性喜歡也可以理解——現(xiàn)在使用機器的清潔工作也很多。做清潔上了手之后,女性傾向于抓緊時間做好,但是男性會更加認真,這和廚師行業(yè)有點類似。
日本機場 TECHNO 株式會社的清潔練習場。國家資格考試的練習也在此處。攝影 | 米川健
Q:你覺得在你的職位上,什么可以稱得上“職業(yè)”二字?有職業(yè)素養(yǎng)的表現(xiàn)是什么?
新津:自己是不是“職業(yè)”,不是自己想的,而是別人必須這么認為才行。
你必須不斷學習。現(xiàn)在很多人稱我為“清潔大師”,說我“很厲害”,但這只是起點,不是終點。如果不持續(xù)學習,很快就會有人超越我。就像一個圓,我在前面,后面的人在追趕著我。我要是不努力,就會落到他們后面去。專業(yè)的人,對人對物都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東西,能考慮到更多細節(jié),如果連“不能懈怠”這點都想不到,不能算有職業(yè)素養(yǎng)。
還有,能不藏私、把自己會的東西教給別人,也是職業(yè)素養(yǎng)的體現(xiàn)之一。什么都藏著,不能稱為專家。我們早晚要離開這個世界,藏著的東西帶不走。我現(xiàn)在寫書也是這個道理,我有很多知識不是別人教授給我的,而是自己的經驗和思考所得。大家看了我的書,學會了想法、技巧,從某種意義上來說,工作會變得輕松,這也是我存在的價值。
Q:日本有很多職業(yè)資格考試與認證。比如你就有“大廈清潔技能士(ビルクリーニング技能士)”“清掃作業(yè)監(jiān)督者”(清掃作業(yè)監(jiān)督者)這兩個資格證。在你的工作中,它們起到什么作用?
新津:我持有幾乎全部的日本清潔領域相關資格,每個都非常有用。如果沒有“清掃作業(yè)監(jiān)督者”資格就不能到清潔現(xiàn)場監(jiān)督,沒有“大廈清潔技能士”就不能在國家設施工作,沒有“家庭清潔技能士( ハウスクリーニング技能士 )”,我接下來想開的服務家庭的清潔公司就缺少說服力。
為了獲得資格和認證學到的東西,在職業(yè)之路上也異常寶貴。要前進,我不得不持續(xù)學習。
東京國際羽田機場。圖片來源 | MAHATHIR MOHD YASIN
Q:你遇到過哪些挑戰(zhàn)?如何解決?最艱難的時候是什么時候,為什么?
新津:工作方面和私人生活,挑戰(zhàn)都不曾斷過。我還一直主動挑戰(zhàn)新的東西,沒做過的事情都想挑戰(zhàn)下。
我演講時經常手足無措,和我父親一樣,比較怕生。不是不自信,是很怕那種不知道說什么的緊張感,我會覺得很恐怖。我談論工作方式的演講比較多,面向酒店、婚慶公司、殯葬公司員工等對象,演講的內容自然完全不同。也就是說,提高他們生活、工作熱情的方法并不一樣。
考慮之后,我想我既不聰明,時間觀念也不好,于是就開始訓練自己不用草稿,入會場前只問是什么人參加——比如說在酒店演講,受眾是前臺、服務生,還是管理層?進會場后先觀察大家,再決定說什么開頭。我甚至會去估算會場人數(shù),如果是能容納 800 人的會場,我會估算一下,說一句“沒有 800 人呢。”要是有人在睡覺,我就會說“第三列睡覺的大學男生,對我的話不感興趣的話先回家也沒關系哦?!边@樣,話就自然地出來了。
在國外做衛(wèi)生管理指導的新津春子。圖片來源 | 主婦と生活社
Q:很多職業(yè)都已經在強調“一生學習”的概念,強調要不斷接受新的信息。在你的行業(yè)里,這些新東西、新信息是什么?你如何尋找、接受這些新訊息?
新津:新的清潔用品一直在推陳出新,我會去想,為什么推出這樣的新產品,而且會試用。如果好用,我就會把它引入公司,讓大家都用,這樣,大家的工作變得輕松,也相當于降低了成本。
還有,多和人交流。每個人考慮事情的方式不一樣,因為某個人的一句話靈光一閃,你有可能創(chuàng)造新的東西。
另外,不斷思考、做各種清潔劑實驗,這也是必須的。
Q:在中國,因為社會高速發(fā)展,所以頻繁跳槽成了社會現(xiàn)象。你同一件事做了30 年,是因為它有趣、你有興趣,還是什么別的原因?你對中國的年輕人有什么職業(yè)上的建議嗎?
新津:因為清掃這份工作沒有終點,總有下一個目標等待著我。
進這個公司之前,我在十幾間公司打過工。在日本,做清潔類工作,工資哪里都差不多,一個地方能學到的東西學到了,我就辭職,去另一家公司學新的東西,因此當時我一天會在3家公司打工。
我覺得,要獲得大的成功,人際關系的維護、積累、時機和運氣缺一不可。
中國的現(xiàn)狀我不是很清楚,如今日本很多年輕人看到招聘廣告應聘后,如果工作途中發(fā)現(xiàn)和人合不來或其他原因,也會有很多人馬上辭職。會去應聘,肯定是有什么原因。但如果因為與人關系不和就辭職,自己的工作水平也不會提高,一直都是 0 ,原地打轉。
新津春子制服的右側袖子上方有一個“環(huán)境名工( 環(huán)境マイスター)”的標志,這是日本政府技能鑒定制度中的最高標志,也是羽田機場 700 名清掃工制服中的唯一殊榮。 圖片來源 | BBC
說起“錢”,一次天災人禍就可以消失殆盡,因此能抓住人心的不會是金錢。如果中國人只看哪邊工資高就去哪工作,即便換了工作,上一個公司的人也不會給他好的口碑。再換一次,前一個公司的人還是不會給他好的口碑,最終,他會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。
更何況,從 100 萬日元(約合 5.74 萬元人民幣)工資的地方換工作去 200 萬日元工資的地方,如果沒能做出 200 萬日元的價值,最終也會被舍棄。
所以,人一直都被人觀察、讓人評價。如果不知道自己的水平與定位,被拋棄也是理所當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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